对话新交所魏浩宇：中国企业“下南洋”潮涌，新加坡角力全球资本市场

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黄嘉祥

文|记者黄嘉祥

“不出海，就出局”。在全球经贸格局重塑下，中国企业掀起新一轮“出海”浪潮，新加坡则成为众多企业发展东南亚市场和拓展国际业务的桥头堡，越来越多企业选择赴新加坡交易所（下称“新交所”）上市，以支持并配合其业务布局和拓展。

今年7月，有中国“小酒馆第一股”之称的海伦司（09869.HK）在新交所主板完成二次上市。截至目前，在新交所上市的公司中约31%是外国公司，其中30%来自大中华区。

“预计会有更多的中国企业选择到新交所上市。”近日，新交所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魏浩宇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专访时作出这一判断。在他看来，中国优秀企业出海发展是当下的主题，而且多数企业出海第一站往往就是新加坡，由此拓展东南亚市场，这个现象是新时期的“下南洋”，而支持这些中国企业拓展东南亚市场，是新交所的一大鲜明特色。

魏浩宇于2020 年加入新交所，此前曾在知名律师事务所和金融机构工作十余年，熟悉境内外市场的监管规则和金融工具，拥有丰富的资本市场经验。他于2024年升任新交所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负责拓展新交所的证券与债券资本市场在中国的业务。

上任以来，魏浩宇多次奔赴京津冀、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地区密集调研当地企业。令他感到印象深刻的是，多数中国企业对前往新交所上市充满兴趣，而且不是简单把新交所当作一个筹资平台，更把它当作促进海外业务发展的一个枢纽。“多数中国企业家们把新加坡的资本运作，融入整个海外业务发展的战略过程中。”他说。

魏浩宇表示，面对新的地缘格局，中国优秀企业积极出海参与国际竞争，发掘新的国际市场，是非常重要的趋势。新交所希望能够把握住这个机遇，吸引更多优质中国企业到新加坡上市。

实际上，吸引优质企业赴新加坡上市，也是当下新交所的一大重任。

虽然新加坡海峡时报指数在今年9月一度涨至3572.84点，创2018年6月以来的新高，不过新交所也面临交易量低迷、IPO数量减少、退市数量增加等挑战，当地要求提振新加坡股市的呼声越来越高。

9月下旬，新加坡交通部长兼财政部第二部长徐芳达表示，新加坡正采取大胆改革措施，以重振萎靡不振的股市。新加坡金管局已设立专门工作小组，旨在通过一系列政策措施，推动新加坡股市的复苏与增长。

这个工作小组由徐芳达领导，成员包括新加坡央行、淡马锡控股、新交所和其他行业利益相关者的代表，研究重点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鼓励优质企业上市，二是增加市场流动性，三是重新评估监管结构与方法，例如工作小组将简化招股说明书的披露要求，以减轻合规负担，同时加强对关键信息的披露。新加坡政府将在未来12个月内分阶段实施改革措施，旨在逐步提升新加坡股市的吸引力和流动性。

魏浩宇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在全球资本市场IPO低迷的状态下，新加坡政府明确在未来12个月内分阶段实施改革措施，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相信随着各项改革措施落地，可以促进新加坡资本市场发展，因此对新交所IPO市场下半年及未来的表现保持乐观，新交所也将持续推动中新资本市场的互联互通。

新交所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魏浩宇。受访者供图

及时响应市场关切，分批出台改革措施

时代周报：如何看待新交所今年IPO市场低迷的现象，将采取什么措施提振市场？

魏浩宇：2023年以来，全球IPO活动便处于低迷的状态，2024年上半年，全球上市融资额同比下降两位数。在此背景下，新加坡政府也在积极讨论如何进一步改革和发展资本市场。

为此，今年8月初，新加坡金管局宣布，已经成立了一个专门工作小组，探讨如何加强新加坡股市发展。这个小组成员构成非常丰富的，包括新交所在内的整个资本市场生态利益相关者都在里面，大家充分沟通合作，希望促进新加坡整个商业生态系统的发展。

一个有吸引力的资本市场，是商业生态系统里面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有助于支持打造一个有竞争力的经济环境，并促进私募股权和风险投资者将资金投向初创企业，完成一个良性的循环，能够支持企业增长和创新。

时代周报：市场流动性是实现企业合理定价并吸引更多优质公司上市的关键，当前新加坡股市的流动性主要集中在少数知名股票上。新交所将如何有效提升市场流动性？

魏浩宇：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资金涌进新加坡。截至2023年底，新加坡金融市场资产管理规模达5.41万亿新元。在这个资金盘子里面，呈现非常丰富的结构，尤其是私人市场增长尤其显著，有很多高净值个人在新加坡设立家族办公室，越来越成为新加坡市场活跃的投资力量。

工作小组正在研究多种提高流动性的方法，相信在新加坡政府的努力下，可以让更多汇聚到新加坡的资金关注新加坡资本市场及上市公司，进一步提升市场流动性。

同时，新交所也关注到中国券商研报覆盖了很多上市公司，为上市公司提供了可见性。新加坡市场也会积极促进券商加强对新交所上市公司的研究覆盖，让投资人更好地了解上市公司，做出投资决策，这也是提升流动性里很重要的一环。

时代周报：随着改革措施落地，如何展望新交所下半年IPO市场发展？

魏浩宇：全球宏观经济环境在改善，加上新加坡政府正在酝酿一系列大胆的改革措施，相信会对新加坡股市发展带来较好的效果，因此对新交所下半年IPO市场充满信心，预计会有更多的中国企业选择新交所上市。

中国企业“下南洋”，新交所要抓住新机遇

时代周报：当前，中国企业赴新交所上市呈现怎样的趋势？

魏浩宇：中国企业赴新交所上市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驱动力，就是许多优秀企业选择出海发展，而选择的第一站往往是新加坡，从而拓展东南亚市场，可以说这是新时期的“下南洋”。我们预计有更多的中国企业选择新交所作为它的上市地，作为连接东南亚和全球的枢纽，作为进一步参与国际市场竞争的重要平台。

东南亚拥有超过6.6亿总人口，人口结构较为年轻，庞大的人口红利为中国企业提供了充足的客户群体；与中国相通的文化和消费习惯，便于中国企业复制其在中国已经成熟的商业模式。

时代周报：中国企业赴新交所上市的主要需求是什么？

魏浩宇：前往新交所上市的中国企业，除了募集资金之外，往往也更希望借助新交所平台，在新加坡发展海外业务。所以，新交所作为一个桥梁，积极为这些企业提供链接国际市场的机遇，帮助他们去链接新加坡和东南亚的供应链伙伴、客户、政府、投资人，帮助企业去拓展国际市场。

时代周报：今年以来，你曾到中国不同城市考察交流，有何收获和体会？

魏浩宇：中国经济正处于高质量发展的阶段，特别是近期一揽子政策的出台，推动经济持续回升向好，我们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景充满信心。

在走访过程中，我们跟不少的企业家交流座谈，从微观层面去感受到中国经济的活力，尤其是在科技创新上不断向前的追求。这些代表新质生产力的优秀的中国企业，非常积极地去拓展海外市场，非常渴望去了解海外市场的新情况、新变化，以及如何利用像新交所这样新的融资窗口，去融资并拓展海外市场，这是我走访中非常深刻的体会。

我们感受到，多数中国企业家形成了共识，即积极地去参与国际竞争，向海外拓展市场，很多中国企业也对到新加坡上市表现出了兴趣。

时代周报：粤港澳大湾区企业在出海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魏浩宇：大湾区企业在出海方面可以说是领军者、佼佼者。大湾区有非常完整的制造业供应链、产业链，本身是外向型经济，参与全球市场分工，距离东南亚也较近，在出海方面具备“天时地利人和”，也是中国企业出海的一个缩影。

这些大湾区企业有雄心去拓展东南亚市场，拓展国际市场。而不同的资本市场具有不同的特色，在新时期“下南洋”的背景下，支持中国企业拓展东南亚市场，这是新交所的一个鲜明特色，我们非常欢迎大湾区优秀企业来新加坡上市。

时代周报：新交所在吸引中国企业方面有何支持政策？

魏浩宇：此前，新加坡政府已经采取了若干措施支持优秀企业上市，包括推出投资基金、上市补贴等配套措施。上市前，企业有望获得新加坡政府基金的投资，并通过新加坡金管局提供的资本市场津贴减轻上市成本的负担，企业最高可以获得200万新币（约1000万元人民币）补贴。未来12个月，陆续会有新政策出台，进一步激励企业到新加坡市场。

在行业方面，新交所敏锐地捕捉到，特别是在中国市场，消费、科技、医疗、绿色和可持续发展这些新兴领域有着蓬勃的生机。所以，新交所会重点加大对这些新兴行业上市前和上市后的支持力度，目前正在积极与这些企业接触，帮助其获得应有的关注和发展空间。

争夺科技企业，中国企业青睐第二上市

时代周报：当下，各大交易所都在加大力度吸引科技企业上市，新交所如何面对各大交易所的竞争，有何优势？

魏浩宇：在当今全球化商业大环境中，科技企业寻求“出海”以及多地资本市场的支持已成为趋势。新交所正成为众多科技企业海外上市的热门之选，新交所以其高效、包容和国际化的显著优势，为科技企业提供了更多机遇。

新交所具有开放包容的上市环境，正是这一特质让它在众多交易所中独具特色。

在股权结构方面，新交所允许企业采用“同股不同权”结构，企业创始人团队即便持股较少，仍能掌控关键决策权。相比其他对股权结构限制较多的市场，新交所的包容度明显更高。

新交所开放包容的特质为科技企业营造了更为宽松、灵活且有利的上市环境，让企业在不同发展阶段都能获得资金支持，同时保障创始人团队对企业的控制权，让企业得以专注于技术创新和业务拓展，因此吸引了众多科技企业的关注。

时代周报：新交所如何吸引中国科技企业上市？

魏浩宇：近年来，新交所第二上市制度受到不少中国企业的关注和欢迎。新交所拥有一套高效的第二上市框架，对于在美国、中国香港等区域作为第一上市地的中国企业，在新交所第二上市时，无需遵守额外的持续上市责任，有效节省了整体合规成本。

第二上市审核流程清晰，时间可控，最快4-8周就能完成审核。这意味着企业能更早地在资本市场亮相，抓住时间窗口期，加快业务拓展。以在新交所第二上市的电动汽车企业蔚来为例，利用这个高效的制度，及时抓住市场机会，推动蔚来在国际市场的布局。

时代周报：目前，中国企业赴新交所第二上市，偏向以介绍形式上市，为何出现这样的现象？

魏浩宇：选择不同的上市方式，这是企业基于自己的商业考量，介绍上市可以让企业尽快提升东南亚知名度，拓展当地市场。新交所作为市场基础设施，要为企业提供灵活的框架制度，支持企业选择不同的上市方式。当然，我们也积极支持这些介绍上市的企业后续也可以选择在合适时候融资。

加快中新资本市场互联互通，扩大朋友圈

时代周报：新交所也是亚洲最受欢迎的国际债券上市地之一，中国企业在新交所发行债券的现状和趋势如何？

魏浩宇：债券上市是新交所的核心业务之一。当前有来自56个国家或地区的1900多个发行人在新交所上市9700多只债券，新交所挂牌债券募集资金总额超3万亿美元。其中，包括很多来自中国央企、地方国企、民营企业巨头的发行人。

展望未来，新交所对吸引来自中国的债券发行人，及对债券市场的发展非常有信心。同时，我们也非常重视跟中国债券市场的合作，推动更多品质和类型的中国债券在新交所上市。

时代周报：未来，新交所将如何加强与中国资本市场合作？合作重点方向是什么？

魏浩宇：新交所将会继续深化中新资本市场的互联互通，加深跟中国市场的连接，新交所此前与中国沪深交易所实现了ETF产品互联互通，未来计划继续扩大ETF互通的成果，并在更多的领域探讨与中国市场互联互通。

同时，新交所会继续促进资本的流动，积极助力人民币国际化，成为境外投资者连接中国市场的桥梁；此外，继续支持中国企业的海外融资需求，推动其出海战略，为此，新交所要扩大在中国资本市场的朋友圈，鼓励更多优秀的中国投行、律所等专业机构在新加坡拓展业务，推动他们到新加坡去开设办公室，为中国企业在新时期“下南洋”出海的大浪潮中，提供更加便利的融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