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6日，上海迪士尼度假区正式开园五年。

一些有趣的数字记录了该度假区在上海的印记：

自2018年4月迪士尼·皮克斯玩具总动员开幕以来，“弹簧狗团团转”中的“弹簧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了总计约99万圈；

“米奇童话专列”花车巡游五年来行进距离达2200公里，约等于上海到昆明的距离；

五年来，度假区共计售出577万个毛绒玩具。这相当于每4位上海市民中就有1位拥有至少1个上海迪士尼度假区的毛绒玩具；

乐园共售出超过440万只汉堡，总高度相当于688座上海中心大厦；

自推出以来，已有超过5万名跑者参与了“奇跑迪士尼”赛事，跑步总里程达到28万公里，约等于环绕地球7圈，或嫦娥五号探测器飞行41小时达到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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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统计仅是上海迪士尼度假区五年“成绩单”的一部分。

作为迪士尼全球第六座度假区，上海迪士尼度假区是中国迄今在现代服务业领域规模最大的中外合资项目之一，也是华特迪士尼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海外投资项目，其存在意义并不仅在于为该公司的财务报表上增添一抹亮眼数据。

一个近百年历史的美国品牌如何进入中国，如何在中国发展，考验着中美双方在经济、政治等多个层面的智慧与魄力。

华特迪士尼公司执行董事长兼董事会主席罗伯特·艾格在上海迪士尼五周年庆典上说，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完美诠释了我们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从1998年到2016年，艾格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这个项目上花了整整18年，他是唯一一个从第一天就参与进来的人。上海迪士尼度假区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重大的成就，“我们非常自豪来自中美两地的众多参与者多年来携手并肩，共同打造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神奇之地”。

从确认开工以来，上海迪士尼度假区集中了中美双方团队的共同努力，并被寄予众望成为中美合作共赢的示范项目。

眼下，在中美关系遭遇两国建交以来前所未有的严重困难之时，迪士尼度假区用落户上海五年的经历，向外界展示出一条可实施的以合作实现共赢的良性发展道路。

拥抱中国

“魔法王国”不是一天建成的。

公开报道显示，1986年，中央电视台与华特迪士尼公司签署许可协议，《米老鼠与唐老鸭》卡通片开始在中国播放。这部卡通片的热映，让当时的上海市领导萌生在上海兴建迪士尼乐园的想法。

但这一设想从萌发到实现，前后历经近20年时间。

上海财经大学商学院文化旅游会展研究中心主任、上海迪士尼项目国家评审专家何建民长期追踪上海迪士尼项目的建设。他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上海迪士尼乐园建设谈判自1993年开始，直到2009年项目才被批准，延宕多年，主要考虑有没有足够的市场消费潜力，以及认识与协商中美合作双方都可接受的合作条款。

这导致双方谈判一路走来，波折不断。

“双方争论的焦点，聚焦在中美文化的关系问题，以及管理分工合作问题。中美文化要适度融合，在不存在政治冲突前提下，要以游客偏好的需求为导向。”何建民说。

罗伯特·艾格在个人传记《一生的旅程》中也对“马拉松式”的谈判有这样一段回忆：“我们针对土地协议、合伙人分账以及管理职责进行了不计其数的谈判……打造这座乐园不仅为我上了一堂地缘政治课，也是一个不断在全球扩张的可能性以及文化帝国主义的危险性之间找寻平衡点的过程。”

迪士尼落地上海的决定，思考缜密，而漫长的谈判周期里出现了积极的变量。“在中国的游客需求规模与购买力可以达到预期要求，如可达到年均1000万人次左右，人均消费可达到600元左右。此外，双方合作条款互相可接受时，谈判终于完成了。”何健民表示。

1993年，上海的人均GDP仅有1920美元，远达不到迪士尼开园标准。而在签约的2009年，上海人均GDP已达11563美元。开园的2016年，这一数值更是高达17120美元，远超迪士尼的开园标准。

但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方面是，从2008年第四季度起，华特迪士尼公司利润下跌了42%，美国国内消费在未来一段时间持续受压的预期升温，这导致迪士尼开始更加重视开拓海外市场，其目光重点就转移到了经济发展快速的中国。

2009年11月4日，上海申迪集团与华特迪士尼公司达成协议，向外界确认上海迪士尼项目开工建设。

上海迪士尼采取合资模式，由国有企业申迪集团与华特迪士尼公司共同投资、建设和运营。这样的中美合作分为两个层次：第一层是建设合作，合作企业股份中方占57%，美方占43%；第二层是管理合作，合作企业股份中方占30%，美方占70%。申迪集团和迪士尼公司在业主公司中按照股权比例分享利润，分担风险和亏损。

但直到2009年即将签约的最后一刻，有关“洋文化”入侵等问题的担忧，仍是一个重要的声音。

时任迪士尼副总裁顾曼丽强调了迪士尼的文化特点：健康、乐观、积极向上，把人类童年时代的纯真、美好、奇妙充分展现出来，注入正直、勇敢、关爱、创造等品质，使之具有“普世价值”的意涵。这一阐述才最终打消反对方的顾虑。

艾格则不断强调，上海迪士尼是本土化的创作。他说：“我们努力拥抱中国文化，上海迪士尼乐园就是最好的例证。它是专门为中国消费者建造的。”

如今，行走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里，“中国元素”随处可见。在上海版本的“奇幻童话城堡”中，最高的塔尖顶端是一朵在中国传统中象征富贵的金色牡丹花，还可以看到象征上海的白玉兰、象征吉祥的彩云。

迪士尼的明星形象重新演绎了中国的十二生肖；木兰的花车和方阵出现在花车巡游中；度假区的标志性餐厅“漫月食府”里的不同房间，通过不同的中国元素设计，代表中国的不同地貌特色。

“我们一直试图淡化美国文化的标签，在上海，我们要突出的是迪士尼和中国，而不是美国和中国。”艾格如此诠释迪士尼的本土化运作。

迎接变化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上海是全球变化最大的城市之一。

艾格把上海称为自从上世纪60年代“华特迪士尼在佛罗里达中部买下土地以来，该公司面对的最了不起的机会”。

但公开资料显示，迪士尼方面并非一开始就青睐上海。上世纪90年代，迪士尼进军中国时，中国政府曾推荐过上海、广州、天津三个城市。1994年，当时的国家计委又推荐珠海、深圳，迪士尼的代表为此专门6次到珠海考察。

1998年10月，迪士尼公司对外宣布，拟在香港或珠海兴建亚洲第二座迪士尼乐园。次年，迪士尼正式公告，宣布其在中国的第一个主题公园将于2005年在香港正式对外开放。

此后，上海与迪士尼公司的接触开始敏感起来。而关于是否应该在中国建第二个迪士尼乐园的争论也持续不断。

最终，凭借其经济、土地、交通方面的综合优势，上海浦东成为迪士尼度假区在中国内地建设的不二之地。

从经济角度考虑，长三角的市场无疑要大于其他候选地，而浦东川沙地区便捷的交通和完善的设施也为其加分不少，川沙距离浦东国际机场仅十多分钟的车程。过境转机的外国游客在48小时内不需要办理签证就可以到迪士尼游玩。

事实证明，落地上海、落地浦东，是一项双赢的决策。

主题公园的经济效益不仅是项目本身所获得，主题公园同时可以拉动旅游酒店业、交通、物流、商业零售、地产、服饰、食品、文化、动漫、演艺等产业。

上海迪士尼度假区是首个进入中国内地的国际化大型主题乐园，对上海本地旅游业，以及长三角的综合发展，都贡献出助推动力。

2021年5月19日，中国旅游研究院发布的《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快乐旅游趋势报告》显示，2016年6月至2019年6月，上海迪士尼乐园固定资产投资对上海全市GDP年均拉动0.13%。乐园消费对上海全市GDP年均拉动0.21%。乐园游客在沪消费对全市旅游产业收入年均贡献4.09%。

乐园年均直接提供就业岗位1万余个；间接年均提供就业岗位超过6万人次。其中，乐园投资年均拉动新增就业2.78万人次，乐园消费年均拉动新增就业3.28万人次。

迪士尼为将上海打造成为一个高品质的休闲度假城市发挥出带动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引领了Staycation（宅度假）的风向标。

上海乡村民宿协会会长、宿予民宿原市场总监陈宇荛还表示，迪士尼对民宿的促进作用也非常明显。“全国民宿整体入住率在30%左右，上海迪士尼周边的民宿入住率最多能达到90%”。

这样的拉动作用，还体现在上海迪士尼的周边景点上。迪士尼周边的川沙古镇每逢周末客流量会增加，迪士尼客流量多的时候，古镇晚上的客流量也会增加。同时，迪士尼还提升了过夜游客的数量，来迪士尼游玩的外地游客通常会多日游，游完迪士尼后还会去上海或者上海周边其他景点。

五年来，上海迪士尼为自身、为上海，以及周边带来变化，同样也见证与上海迪士尼存在交集的个体的每一个变化。

“我第一次接触迪士尼，是在20多年前陪儿子看迪士尼的动画，当时只是记得，我看动画入了迷，以致于忘了去做饭。”川沙阿姨孙丽英在当时并不会想到，自己会在20年后成为这个神奇世界的一员。

孙丽英的家因为迪士尼乐园的建设而被动迁。2016年1月，通过迪士尼的社区招聘，她从一名企业职工成为乐园保洁。五年来，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迪士尼团队给予的帮助支持，孙丽英从一线普通保洁人员成为保洁团队游客服务经理。

孙丽英的就业故事，是上海迪士尼周边社区居民通过乐园实现再就业、实现人生价值的典型案例。据浦东新区就业促进中心惠南分中心副主任姚彦青介绍，从迪士尼开园之前，他们就和迪士尼的人力资源团队合作，帮助社区居民在迪士尼找到合适的岗位，“我感到，迪士尼对本地四五十岁的应聘者很友好”。

而对于从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开土动工就入场参与园区硬质景观施工的王理忠而言，迪士尼对极其微小的细节的执着，让自己对于行业标准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施工，每一次都要研发小样，等小样通过层层把关再施工，而且施工现场设计师和现场艺术指导都会全程把控，连混凝土的颜色都要严格比对色卡做到丝毫不差。”现在，王理忠也会将这样的标准和理念带到更多其他的项目中去。

挑战来了

一个主题乐园的建立，不仅有狂欢、利润，也会带来问题以及争议。

迪士尼在上海的五年，也同样经历成长的烦恼。

2015年11月，监管部门对主题公园附近五家山寨版迪士尼酒店处以罚款。就在那段时间，近2000件仿冒迪士尼品牌的商品，包括数百件小熊维尼衬衫在广州被截获。

因为价格的原因，上海迪士尼也曾受到舆论的质疑。此外，开园以来，园区内不文明行为、禁带外食规定与安检等争议也时有发生。

对此，薛逸骏在2019年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回应称，迪士尼会不断倾听消费者的声音以及政府的良好建议，并作出积极的评估和调整。

“通过5年的合作过程，随着中美合作双方加深互相了解与市场经营实践的展开，谈判时期的争议在原则方向上已经和谐解决，但跨文化管理始终存在着互相理解、达成共识、提高合作效率的问题。”何健民表示。

2020年初，新冠疫情的暴发，为度假区带来巨大的震动。

无论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在疫情大流行期间维持运营皆非易事。迪士尼第一大收入来源的乐园及度假区业务和电影业务在这场严重的卫生事件期间完全停摆。

上海迪士尼度假区是此次疫情暴发以来全球第一个暂停开放的迪士尼度假区。2020年1月24日，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宣布，因配合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的需要，自2020年1月25日起暂时关闭上海迪士尼乐园、迪士尼小镇（包括华特迪士尼大剧院）和星愿公园。

不过闭园100多天后，上海迪士尼乐园重新开放，成为疫情期间全球首家重新开放的迪士尼乐园。

再次归来的上海迪士尼乐园为行业建立了一系列新的健康标准和安全措施。

《纽约时报》称，上海迪士尼乐园的重新开放具有巨大象征意义，这为其他迪士尼乐园在疫情后的复工提供了希望。法新社也曾用“试金石”来形容上海迪士尼这一步对全球迪士尼公园的意义。

美国奥兰多迪士尼是全球第二个复工的迪士尼公园。迪士尼CEO鲍勃·查佩克在奥兰多乐园重新开放时表示，上海迪士尼公园重新开放的防疫执行情况和经验为他们提供了信心。

合作共赢

上海迪士尼占地面积390公顷，规模约为加州迪士尼乐园的11倍。

这一规模正在继续扩大，因为上海迪士尼是所有迪士尼乐园中扩建脚步最快的。

上海迪士尼乐园的第八大主题园区——疯狂动物城中主要景点的结构已经封顶。2020年闭园期间，疯狂动物城园区启动了打桩工作，为其中的建筑、街道打下地基。这是全球迪士尼乐园中首个以“疯狂动物城”为主题的园区，也是上海迪士尼乐园的第二个主要扩建项目。

艾格在上海迪士尼乐园开幕五周年庆典时说，“一切才刚开始。这块土地足够大，让我们能够继续扩建乐园，这也是我们此刻正在做的，我知道它未来的成长空间是无限的。”

从更宏大的叙事角度来说，上海迪士尼是中国持续扩大开放的一个缩影，它的成长正在证明，尽管中美关系出现困难，但不同经济体之间合作共赢依旧具有极大的潜力和可能性。

一座源自美国的主题乐园，大手笔落地中国，从一开始就被视为中美文化交流融合、中美互利共赢的良好范例。

2016年5月5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时任美国华特迪士尼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罗伯特·艾格。

在这场会面中，习近平表示，中美经贸合作是两国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美经济互补性强，两国经贸合作具有巨大潜力和广阔前景。

在2016年的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开幕式上，习近平与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都发来贺信。

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汪洋宣读了习近平的贺信。信中，习近平表示，作为迪士尼积极的倡导者，他希望上海迪士尼的开幕能够进一步促进中美文化交流，并且拉近两国的关系。艾格也宣读了奥巴马的贺信，奥巴马表示，上海迪士尼体现了中西文化的融合，希望迪士尼的开幕是中美互利共赢的举动。

近几年，中美经贸关系一度历经坎坷、几经停摆，但仍有回避不开的合作交集。上海迪士尼，是中美合作的良好示范园地。这个不断扩大的园区很好地平衡了政治及经济利益，正在试图创造一个更好的中国的迪士尼乐园。

上海迪士尼五周年庆典之前，中国外交部副部长谢锋与薛逸骏有过一次对话。

在这场会面中，谢锋重申，中美应加强对话沟通，扩大务实合作，妥善管控分歧，避免冲突对抗，并“希望迪士尼等美国在华企业理直气壮地讲好中美合作共赢的故事”。

“当前，中美关系正处在重要的十字路口，推动中美关系健康稳定发展，符合包括工商界在内的两国各界利益。”中国外交部网站刊登的新闻稿援引谢锋的话称。

薛逸骏回应称，中国发展对美国是机遇而不是威胁。迪士尼将致力于在中国长期发展。“愿进一步扩大在华投资”。

他还表示，“美中关系当前的困难是暂时的。”

记者：袁源

编辑：程慧

责任编辑：毕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