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人民币，更上一层楼。

　　文丨华商韬略 王洪臣

　　2022年7月15日，“空军一号”降落在沙特哈立德国王机场。

　　这是上任后首次访问，但一走出机舱，总统就发现不对劲：大人物根本没到，迎宾的最高官员，只是一位副省长。

　　那一天，沙特王储小萨勒曼其实去了机场，只不过，接的是巴林王储和伊拉克总理。

　　【硬刚美国】

　　2022年12月7日下午，哈立德国王机场，来自东方大国的专机缓缓降落。

　　铺好的紫色地毯，21响礼炮，7架“沙特之鹰”礼宾护卫机，在空中拉出代表国旗的红黄两色彩带……

　　在沙特外交的规矩里，这是欢迎外宾的顶配规格。

　　在专机降落之前，美国负责白宫安全事务协调的约翰·柯比放了句狠话：这不利于世界秩序！

　　这句话的背后，是一颗“玻璃心”破碎的声音。

　　其实，拜登在沙特被嫌弃，一多半要怪他自己。

　　在2020年的总统选战中，拜登曾多次批评沙特的人权问题，称沙特为“贱民国家”，并放言要追究沙特王储小萨勒曼在“卡舒吉事件”中的责任。

　　但这话讲得实在不是时候：遏制国内通胀、平抑高涨的油价、打击俄罗斯、备战中期选举，美国总统的任务栏里，每一项都离不开“中东老大”的力挺。

　　希望沙特能增加石油产量的拜登，曾给小萨勒曼打了dianhua，却收获了一个好结果：拒接。

　　要知道几天前，小萨勒曼才刚和普京通dianhua。

　　没办法，拜登只好硬着头皮亲自飞一趟。

　　在第二天的“安全与发展”峰会上，沙特又给了一个意外之喜，现阶段石油难以增产。视频直播镜头里，拜登的脸色立刻变得相当难看。

　　他知道，这趟算是白跑了。

　　小萨勒曼，这位比拜登年轻40多岁的“85后”，丝毫没有给美国老总统留面子。在美国中期选举前夜，小萨勒曼又出手了。

　　10月5日，“欧佩克+”在沙特的支持下，宣布“重大减产计划”：自11月起，月度产量将在8月产量基础上，日均下调200万桶。

　　对拜登来说，这几乎是当着全世界“啪啪打脸”。

　　无奈之下，美国只好动用自己的家底子，多次向市场投入战略石油储备。

　　美国国内舆论直言，这是沙特对拜登政府的“外交羞辱”。

　　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民主党议员墨菲威胁称，要让沙特付出代价，并要求白宫重新评估两国之间的关系。民主党众议员马林诺夫斯基则建议，美国从沙特撤军，并撤回导弹防御系统等武器……

　　拜登也在反复暗示：沙特的做法会引发一些后果。

　　但长期以来，沙特一直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战略支点，是美国控制中东地区的门户。如果撤离沙特，美国在地缘政治上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更重要的是：沙特作为欧佩克“老大”，曾是美元霸权的最坚定盟友。

　　但世界能源大格局已经改变，美国人却还没从旧时代走出来。

　　以前，美国是沙特石油的最大买家，这层关系撑起了石油美元体系。但当下的沙特还是石油第一大出口国，只是最大买家从美国变成了中国——后者从沙特进口的原油量，超过了欧美国家的总和，比重高达27%。

　　供需关系，悄然改变着国家之间微妙的平衡。

　　近年来，中、德、法、俄、伊朗、土耳其、委内瑞拉等多国，已在包括石油在内的商品交易中抛弃或减少美元的使用。

　　如今，作为欧佩克“老大”、昔日石油美元最坚定的支持者，沙特也开始转向了。

　　这一次，中、沙双方签署了34项投资协议。

　　最为重大的消息是，中国可以直接用人民币购买沙特的石油和天然气能源，而沙特人民币可以与俄罗斯、印度交易，并购买中国的武器装备与商品。

　　老大挑头，“破窗效应”下，其它中东产油国的跟进成为大概率事件，“石油人民币”悄然上路。

　　无论对中国、阿拉伯世界、美国乃至全球经济，这都是历史性的一刻。

　　主导着改变的沙特王储小萨勒曼，也因此站到了时代的聚光灯下。

　　【“中东新王”】

　　在沙特国内，因为改革和反腐，小萨勒曼深受年轻民众的支持。

　　在利雅得乌拉亚富人区的广场，发生过这样一幕：

　　两名身着黑色罩袍、头部裸露的年轻女子在等出租车，一队穆塔瓦（道德警察）在她们面前停车：

　　“姐妹们，请你们盖好头部。”

　　女子的回答是：“真烦，现在可是小萨勒曼的时代了。”

　　被怼的穆塔瓦也没说啥，升起车窗走了。

　　除了女性权利获得明显提升，沙特的露天咖啡厅越来越多，严苛的宗教规定也在日趋宽松。

　　带来这一切改变的主要推手，就是1985年出生的小萨勒曼。

　　这位沙特王储出生时，沙特国王萨勒曼已经五十多岁。老来得子，小萨勒曼受宠理所当然。

　　另一方面，小萨勒曼也真争气。

　　与众多沙特王子出国镀金的习惯不同，他就读于沙特国王大学，选的是最具难度的法律专业，毕业成绩排名全校第二，足见其智商与学习能力。

　　同时，小萨勒曼还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严于律己，既不抽烟，也不晚归。

　　在土豪云集、生活奢靡的沙特，这是少有的品质。

　　自从1932年伊本·沙特建立沙特阿拉伯后，近百年来，沙特王位传承长期都保持着“兄终弟及”的传统。

　　但随着2015年，时年80岁的萨勒曼国王继位，这一传统开始改变。

　　在连续废黜了兄弟穆克林、侄子纳伊夫两任王储后，2017年，萨勒曼把位子交给了小儿子小萨勒曼，一直延续至今。

　　相比动辄七八十岁的前任王储们，年富力强的小萨勒曼，更符合沙特的未来。

　　随着萨勒曼国王年事已高，外界普遍认为，沙特这一中东最强大国的实际掌权者，就是王储兼首相小萨勒曼。

　　对于沙特的未来，小萨勒曼有着自己的长远规划。

　　“MBS（王储的缩写）就像200公里时速前进的推土机，他会毁掉途中的一切，但也开出新路。”沙特半岛基金会主任阿里·谢哈比如此比喻。

　　当然，小萨勒曼锐意改革的背后，也是形势所迫。

　　2014年下半年，国际油价大幅下跌，沙特的财政压力骤增。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2015年沙特财政赤字高达1300亿美元，占GDP的19.5%。

　　2015年10月初，一批机密文件被公开，几个小时内传遍沙特。这些文件显示，沙特正在对公共开支进行缩减。

　　在沙特历史上，这是破天荒的事儿，那些习惯了高福利的土豪们议论纷纷。

　　但沙特的改革，如同推上了轨道的火车，一旦启动，便很难停下。

　　2016年的公开会议上，小萨勒曼论述了对石油依赖的危害性，推出了雄心勃勃的“愿景2030”计划。

　　该计划的核心目的，就是重造沙特的经济体系，减少其对石油产业的依赖，提高年轻国民就业率，为沙特确立“阿拉伯与伊斯兰世界的心脏、全球性投资强国、亚欧非枢纽”等三大远景目标。

　　为了承载“愿景2030”，小萨勒曼还计划建造一座充满科幻感的未来都市“Neom”，计划投资超过5000亿美元。

　　这一切都需要钱，而在钱的背后，是沙特经济的命根子：石油。

　　【“石油诅咒”】

　　2019年11月16日，利雅得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一群国际知名的投资银行家纷至沓来，有的兴奋，有的无奈，更多的则是不安。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提交世界上最赚钱的公司——沙特阿美最终的上市建议书。

　　5个小时的等待后，他们换来了沙特政府官员10分钟的会晤，并被告知回家静待消息。

　　1天后，沙特阿美更新了招股书，公司估值区间定在1.6万亿美元至1.7万亿美元之间，而出售公司1.5%股份的决定，将最多募集到256亿美元资金。此次IPO，也超越了阿里巴巴2014年登陆纽交所时创下的历史纪录。

　　在沙特成为中东老大的道路上，石油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1930年，美国地理学家戴维斯在巴林烟雾山发现了石油，隔海相望的沙特，开始进入各大石油公司的视野。

　　1933年5月，美国石油巨头雪佛龙从伊本·沙特手中拿到石油开采权，成立了阿拉伯美国石油公司，就是如今的“沙特阿美”。

　　石油产业逐渐成为沙特的经济支柱，依靠丰厚的石油收入，沙特确立了国内的高福利制度并延续至今，维持了社会稳定。

　　为了把石油抓在自己手上，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沙特开始有步骤的国有化沙特阿美。

　　1960年9月，“欧佩克”成立，产油国的抱团取暖，增强了沙特的底气。但想让美国人放手，并不是那么容易。

　　机会出现在1973年。

　　这一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为了限制欧美对以色列的援助，沙特率领欧佩克集体发难，“石油战争”爆发。

　　也是在同一年，布雷顿森林体系正式解体，美元走到了十字路口。而博弈也因此很快有了结果。

　　1974年，美国财务部长西蒙密会沙特石油大臣亚马尼。

　　会面之后，美国放宽了沙特阿美的股份出售限制，沙特持股占比暴涨至60%，并于1980年顺利实现完全国有化。

　　此外，美国还答应将自己的先进武器卖给沙特，保护其国家安全。

　　作为交换，两国签署了《美沙经济合作协议》，美元成为OPEC组织唯一计价与结算货币，“石油美元”体系建立。

　　美元霸权，从此奠定了根基。

　　“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麻烦。”彼时，尼克松的财政部长约翰·康纳利说。

　　傲慢的言辞背后，是石油美元体系给他的底气。

　　目前，作为沙特阿拉伯的国家石油公司，沙特阿美以超过2万亿美元的总市值，与苹果交替争夺全球第一的宝座。

　　虽然坐拥世界最赚钱的公司，小萨勒曼却笑不出来，因为率领沙特摆脱“石油诅咒”，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作为一个有雄心、有见识，又不守旧的政治家，小萨勒曼很清楚靠石油支撑整个国家运行是不健康的，走工业化道路，开拓更多石油之外的工业门类，才是可持续发展道路。

　　当初同靠石油起家的中东近邻阿联酋，通过大力发展旅游、金融、物流等产业，已经闯出一片新天地。

　　2021年，阿联酋GDP总量约为4029亿美元，其中非石油部门对国家GDP的贡献率约为72.3%。而沙特经济中，石油仍然是经济命脉。

　　当下沙特的经济结构，一句话就能总结：成也石油，忧也石油！

　　如今，美联储持续不断的加息，已让世界经济不堪重负。即便英国这样的铁杆，也爆发了养老金崩盘危机。

　　就在几天前，美国又主导对俄罗斯石油进行限价，对油价又是一轮打击。

　　改革需要钱，福利需要钱，打仗需要钱……

　　对于沙特来说，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油价持续下跌，而这恰恰与美元体系导向和它背后的美国利益背道而驰。

　　雄心勃勃的小萨勒曼终于认识到：摆脱“石油诅咒”，要先从摆脱美元开始。

　　但是，美国在沙特经营数十年，拥有众多的军事基地。在对付反对者的手段上，看看拉美各国的新闻就能知道，颠覆、暗杀、战争……几乎无所不用。

　　打破这个局面，需要从内政、军事、外交等方面进行全方位布局。比起经济改革，能否展示出纵横捭阖的手腕与谋略，是对年轻政治家小萨勒曼的更大考验。

　　【大国纵横】

　　2020年3月6日，萨勒曼国王的亲弟弟艾哈迈德亲王的房门被卫兵撞开，随后他被以叛国罪、通敌罪逮捕。

　　在过去的一年里，“丽兹酒店事件”、“卡舒吉事件”，以及沙特国内一系列的反腐行动，都让美国非常不爽。

　　于是，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亲王在英美政府的“护送”下回国，目的是约束住自己的亲侄子。

　　与他同期被捕的，还有前王储纳伊夫。

　　小萨勒曼的这位堂兄早年留学美国，曾在FBI受训数年，是欧美极为器重的“专业贵胄”，长期担任沙特内政大臣。

　　随着两人的被捕，小萨勒曼彻底扫除了沙特内部的亲西方势力。

　　但雷霆手段只是一面，小萨勒曼也很懂得放下身段，刚柔相济。

　　2000年前后，针对沙特，一些美国议员就开始酝酿搞《反欧佩克法案》。

　　如果法案通过，美国国会就有了对国际油价进行“长臂管辖”的法律依据。

　　为了维护中东盟友，小布什、奥巴马都坚持表示，会动用否决权阻止法案通过。但到了特朗普时代，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政治素人”，放言要支持《反欧佩克法案》。

　　面对这种情况，看过《飞黄腾达》真人秀的小萨勒曼，按照特朗普的性格，大送高帽子。

　　特朗普到访沙特，老国王萨勒曼亲到机场接机，给足了面子。同时，沙特还送出1100亿美元的军火大单，哄得特朗普很开心。

　　投桃报李，面对西方舆论汹汹的“卡舒吉事件”，特朗普选择为小萨勒曼遮挡。

　　小萨勒曼与美国苦心周旋，都是为了保障自己的改革不出岔子，让“愿景2030”顺利重塑沙特经济体系。

　　但改革的成功，显然需要一个安定的国土环境。

　　西北有外门冤家以色列、东北有同教仇敌伊朗，这些都让沙特很是头疼。

　　建设强大的国防，需要最先进的武器装备。沙特有钱，但却没有工业化的技术，靠买既解决不了长期战备，也未必买得到最新型号。

　　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了震慑以色列和伊朗，沙特向美国购买长矛导弹，却被无情拒绝——以色列才是美国最铁的哥们，沙特只能算普通朋友。

　　无奈的沙特，很快找到了新朋友。1987年，沙特抛出天价订单，以35亿美金的价格，从中国购买了35枚东风3弹道导弹。

　　要知道中国当时的外汇储备，也才刚超过20亿美元而已。

　　这颗在三十多年前种下的种子，最终长出了友谊之树。

　　今年10月4日，沙特国防部接待英国国防学院指挥官罗伊，在公开合影中，一个中国制造的A300远程火箭炮模型，出现在背景里。

　　在沙特的国防采购中，被中国A300挤掉的，是美国大名鼎鼎的M142“海马斯”。

　　2021年，沙特直接买走了一条彩虹4无人机生产线，目前，沙特已借助中国的协助，制造和开发自己的导弹和无人机，包括购买中近程弹道导弹系统、建立彩虹4作战无人机的生产能力等。

　　此次中沙峰会后，两国间军事领域的合作也将迎来全面升级。

　　在外交上，沙特同样在努力摆脱对美国的“一边倒”。

　　2022年下半年，在硬刚拜登后，小萨勒曼连连出手，做了几件大事。

　　9月，上合峰会期间，沙特参会并表达有意加入上合组织。

　　10月，小萨勒曼对到访的南非总统拉马福萨表示，有意加入金砖国家组织。

　　这一次，首届中阿峰会召开的历史性时刻，沙特率领阿拉伯国家，集体展现了与东方大国的良好关系。同时，沙特的“2030年愿景”计划也已与中国“一带一路”进行对接。

　　一方是世界最大石油出口国及背后的“欧佩克”，一方是世界最大能源进口国、最大贸易国和“基建狂魔”。

　　如此高度互补的经济模式，在全世界绝无仅有。

　　在此次中沙峰会中，双方一共签署了34份合作协议，金额大约2000亿人民币，包括电子商务、数字经济、基础设施建设等多个方面。持续被美国打压的华为，也在随访代表团之中。

　　选择靠近中国和人民币，隶属于小萨勒曼的改革计划，却撕开了美元体系的一个大口子。

　　但这会引起美国的反击吗？小萨勒曼又会如何接招？

　　毕竟，在美国控制世界的方式中，除了印刷成本只有15美分一张的绿色钞票，还有能装90架舰载机的核动力航母。

　　【参考资料】

　　[1]《11个王子被抓 沙特反腐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侠客岛

　　[2]《沙特公司：沙特阿拉伯的崛起与沙特阿美石油的上市之路》艾伦·瓦尔德

　　[3]《王室“宫斗”升级：小萨勒曼会把沙特引向何方？》南方周末

　　[4]《“一切先生”小萨勒曼：改革派王子刮起年轻风暴》环球时报

　　[5]《“我们的货币，你们的麻烦”——起底美元霸权》新华网

　　[6]《失色的沙特阿美 仍成就了“最壕”IPO》第一财经

　　[7]《丁隆：峰会见证中阿关系历史性飞跃》环球时报

　　——END——

　　欢迎关注【华商韬略】，识风云人物，读韬略传奇。

　　版权所有，禁止私自转载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如涉及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