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全国的范围内来看,深圳远不是一个产业园区运营得很成功的城市。与北京的中关村科技园区、上海的张江高科技园区、苏州工业园区固不能相较,即便是与邻居的小兄弟东莞市相比,也有不少人批评深圳未能做出一个像松山湖那样的园区出来。

但是,倘若不被信息污染模糊了焦点,回归到学理性的园区发展研究,我们便可发现,过去40年深圳产业园区发展,走过了一条迥异于国内其它城市的道路,其中甚有案例剖析价值,也很值得我们深思。

倘若不把计划经济时期的类似十堰汽车城、宝山钢铁城、镇海石化城这样的一体化大工业区视作产业园区的话,我们可以说,深圳在国内最早探索了产业园区的发展模式。

改开后中国最早的产业园区,可以说是招商局蛇口工业区。

1978年9月,时任交通部长叶飞委派袁庚前往香港调查交通部直属企业招商局的经营状况,完成了一份《关于充分利用香港招商局问题的请示》报告,决定选址蛇口建设招商局工业区,目标有二,一是须扩大招商局的船舶修造业务,因此需在蛇口增设浮船坞,二是须增加中流作业的能量,因此需增加驳船仓库,兴建集装箱码头。

1979年7月,蛇口工业区开始建设,其时袁庚对工业区的设想已不限于航运产业,在建设蛇口港的基础上,确定“三个为主”和“五不引进”的方针,即“产业结构工业为主、企业投资以外资为主、产品市场以出口为主”,“来料加工、补偿贸易、技术落后、污染环境和挤占出口配额的项目不引进”。“五不引进”的方针,即便是放到现在也不过时。1979年12月12日,蛇口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中瑞机构工程有限公司设立,其后华美钢厂、PPG浮法玻璃厂、蛇口铝材厂、凯达玩具厂等纷纷设立。

蛇口工业区最早规划是2.14平方公里土地,后来扩大到10.85平方公里。蛇口工业区的管理体制,最初是招商局直接管理开发,到1987年,蛇口工业区实行公司制,成立招商局蛇口工业区有限公司。在此期间,蛇口工业区一直是产城一体化运作,工业区公司既负责园区的管理,也负责水电油运、教育医疗文体等基本公共服务的提供,更负责民政及司法事务,政企合一,很像一个独立城邦。可以说,此后中国各种所谓产城一体化开发的园区,其所拥有的权力均没有达到蛇口工业区的程度。这种制度框架到1992年才告终结,深圳市收回了蛇口工业区的行政、司法、民政及公共服务等政府管理事务,在其土地上设置南山区蛇口街道办和招商街道办。

1982年,因应国家南海石油开发战略而生,经国务院批准,由香港招商局牵头,深圳市供地,联合在港部分央企和个人资本发起成立中国南山开发集团(是中国第一家股份制企业)。南山开发集团从经营港口、石油基地起步,其中一项核心业务即是所拥有3.4平方公里土地的产城综合开发。2010年招商局国际托管中国南山开发(集团)23.493%股权的管理权,招商局(南山)控股有限公司持有中国南山开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36.518%的股份而成为控股股东。

经过一系列整合之后,招商局蛇口工业区运营的产业园区总面积扩大到10.85平方公里。

之后南油开发区、华侨城等复制了蛇口模式。

1984年8月,由深圳市投资管理公司、中国南油石油联合服务总公司及中国光大集团共同投资设立大型中外合资企业南海石油深圳开发服务总公司,负责对深圳经济特区西23.01平方公里区域(南油开发区)进行综合开发建设和统筹经营管理。南油因此成为深圳最大的大地主。

到1994年,南深总已建成了4个设施配套交通便利的工业区,水电、通讯、住宅、医院、学校等配套设施齐全。吸引外资8亿多,兴办了426家中外合资企业。1993年工业总产值27亿多,占当年深圳市总产值的八分之一。

光大集团后来撤出了南油集团,其股份由深圳市接手,因此成为深圳政府控股的开发公司。

深圳华侨城原来所在的这块地方叫做沙河,东边是小沙河,西边是大沙河,大小沙河之间,南边是海滩,北边是丘陵,背山面海一共有12平方公里土地。原来这里叫做光明华侨农场沙河分场,属于广东省和中央侨务系统管理。

1985年3月,由国务院侨委主任叶飞提出,在沙河这个地方,划出4,8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拟作为实验大学用地的0.7平方公里),由香港中国旅行社(后改名为香港中国旅行社集团公司)负责来开发。1985年8月,中央批准,由特区办和国务院侨办联合下文,成立华侨城,确定面积为5.1平方公里。

如果说上述三例皆是特殊条件下的产物的话,那么1980年代初期,深圳市政府有意拷贝了蛇口工业区模式,引入大型央企,给予较大地块,允其统筹整体开发。最典型例子如:引入中航工业集团旗下负责民品业务的中航技集团,在上步工业区开发中航苑,所孵化出的著名企业包括天虹商场、深南电路、天马微电子、飞亚达、上海宾馆等。

深圳政府自己也开发了一系列工业区,大都位于原特区内,由市属国有企业负责运营,最著名的包括上步工业区、八卦岭工业区(鹏基集团运营)、莲塘工业区(鹏基集团运营)、水贝工业区(特发集团运营)、泰然工业区(泰然集团运营,后泰然划入深业集团)等。这些工业区大都是适合轻工制造业的标准厂房,水电等配套齐全,并配建有一定的宿舍区。

但这些工业区并不实行专业化运营,不同产业的工厂杂乱地共处一区,产生一定程度的行业协同是后来逐渐演化的结果。不仅仅是深圳国资所办的工业区,包括最早的蛇口工业区、南油工业区在内,在开办前均没有任何产业定位之说,也没有产业链配套的概念。至于后来扩展到深圳全市域内的城中村所办工业区,则更是如此。

到2018年时,深圳全市共有6600多个大大小小的工业区,其中大部分都仍属于此种园区形态。

一般而论,谈及深圳高新区的历史,都会追溯到1985年7月由中国科学院、广东省政府(由广信公司代持股份)和深圳市政府三方各出资1000万元而联合创办的深圳科技工业园,这是深圳高新区的前身,而且也当之无愧地是中国第一个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因为北京的中关村是1988年才建设的,而且当时还叫“中关村电子一条街”。

但是三方共建的“深圳科技工业园”进展并不太理想,这个园当时的选址在深南路的北侧,面积只有1.02平方公里,而且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尚未找到科技成果产业化的现实路径,远处深圳的科技工业园与中国科学院的科研机构之间如何建立密切的合作关系也不得而知。

1991年3月,国务院在全国37个地方兴办的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基础上,批准了第一批26个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还制定了一整套扶持国家高新区发展的政策,深圳科技工业园成为第一批国务院认定的国家级高新区之一。

1996年5月,深圳市政府决定高新区范围包括科技工业园、原高新技术园区深南路以南部分和第五工业区。为进一步理顺园区的管理体制,决定成立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园区领导小组,1996年9月深圳市高新办成立,作为深圳高新区的运营机构。

在高新办成立之时,手上掌握的高新区土地仅有正在填海的1平方公里用地,和原饲料养殖场的0.6平方公里土地,以及正准备填海的1平方公里。其它土地均在各个业主手里,这些业主既有中央部委,也有省市区的相关机构,拥有从几万平米到几百万平米不等的工业用地。高新办先从政府部门的闲置用地着手开始收地,之后再收国有企业的,再收其它法人的。到1999年6月共收回7块地,共21.2万平米。

1997年6月,市政府通过《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发展规划纲要》,确定深圳高新区“北起广深高速公路,南到滨海大道,西临麒麟路、南油大道(现两路并称为南海大道),东至沙河西路,面积11.5平方公里”,“重点发展产业是电子信息、生物工程、新材料、光机电一体化等四大产业”。

在1998年,地方官方媒体的报道已开始把深圳高新区称为“深圳硅谷”:“汇集了一大批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高新技术企业,深圳本地的有华为、中兴通讯、奥沃、长城、科兴等,外地的有联想、四通、北大方正等。在他们的四周,环绕着一批科研机构,如中国科技开发院、深圳大学、贝莱实验室、国家深圳生化工程技术开发中心等,对高新技术企业提供有力的技术支持”。

2000年,国务院有关部门决定推动北京、上海、深圳、西安、成都等5个国家级高新区建设“世界一流高科技园区”(后加入天津成为6个)。

为实现“国际上技术先进的高新技术密集区”这一目标,深圳现有的高新区显然已不能满足发展的需求,深圳市委市政府最初的想法,是在现有基础上建设第二高新技术产业园区。整个2000年,深圳市政府都在不断研究第二高新区问题。到2001年3月已改为规划建设高新技术产业带了。2001年6月,出台了《中共深圳市委关于加快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决定》,提出“以建设高新技术产业带为新的起点,努力把深圳建成高科技城市”。

2002年9月,深圳市政府通过《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带规划纲要》、《关于光明南片区纳入产业带重点启动区开发建设的调研报告》,会议决定:产业带由市里统一规划并制订相关政策,各片区开发主体负责开发建设、招商引资片区管理工作。除高新区、大学城、留仙洞、大工业区由市负责开发外,石岩、观澜-龙华-坂雪岗、宝龙、葵涌-大鹏、生态农业示范区以区或区镇为开发主体,前海、光明南片区征求南山、宝安区政府意见后,确定是交由区里开发还是市区联合开发。

2003年之后产业带计划就渐渐偃旗息鼓,无人再提起。

深圳高新区、整个深圳关内都不能避免的一个大趋势是,随着成本的抬升,处于深圳主城区的园区(这15年深圳产业转型的一个过程,我们能看到的就是制造业退出深圳关内的过程,原有的工业区除了部分都市型工业如印刷业、珠宝业外,均已被迫向商贸流通业其它服务产业转型,位于深圳关内中心地段的高新区也不能例外)已不能承载制造业功能,哪怕是所谓“高科技制造业”。华为基地的迁出其实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深圳高新区不能继续作为工业园区存活下去,它必须转型。

对于国内的高新区来说,微笑曲线两端里面的内容非常丰富,体现了一个大的方向,就是高技术向服务转型,向解决方案转型,这也是全球的产业发展方向。

从这个方向上来说,深圳高新区就是一个,或者说即将是一个大的科技企业孵化器,高新区其主体和留学生创业园、虚拟大学园、以及专业孵化器(包括基因群落、公共研究中心)等构成大型孵化器。深圳高新区通过提供研发、生产、经营的场地,通讯网络与办公等方面的共享设施、系统的培训和咨询、政策、融资、法律和市场推广等方面的支持,降低创业企业的创业风险和创业成本,提高企业的成活率和成功率,同时为社会培养成功的企业家。

2009年8月底,深圳市政府出台《深圳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发展专项规划(2009—2015年)》(以下简称《规划》),深圳高新区的面积从原来的11.5平方公里,扩大至185.6平方公里。该《规划》覆盖的空间范围包括深圳湾、留仙洞、大学城、福永北—沙井南、光明、石岩、观澜、龙华、坂雪岗、宝龙、碧岭、坪山(深圳出口加工区)、葵涌、大鹏等园区以及市政府划定的其他高技术产业发展区域,面积185.6平方公里,其中高新技术产业用地76.1平方公里。其中,深圳湾园区是经国务院批准的国家高新区,其他园区是市政府设立的以发展高新技术产业为目的的区域。

《规划》中表示,将争取国家相关部委支持,以深圳湾园区为基础,按照一区多园模式,将深圳高新区各园区整体升级为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建立深圳高新区品牌联动机制,发挥深圳高新区品牌带动效应,实现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优惠政策全覆盖。

2019年4月26日讯深圳市政府日前正式印发了《深圳国家高新区扩区方案》,根据该方案,深圳高新区将形成“一区两核多园”的高新区发展布局(“一区”是深圳高新区,“两核”是南山园区和坪山园区,“多园”是深圳高新区由多个园区组成)。五个新扩园区总规划面积约147.96平方公里(其中深圳自创区范围内面积约93.36平方公里),工业用地面积约39.65平方公里。加上深圳湾片区(原深圳高新区,规划面积11.52平方公里),扩区后深圳高新区总规划面积为159.48平方公里(其中深圳自创区范围内面积104.88平方公里)。

其中,新增南山留仙洞、大学城、石壁龙片区共8.52平方公里,规划主导为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互联网、生命健康产业。

新增的坪山园区为全市最大,达51.6平方公里,规划主导为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第三代半导体产业。

龙岗区新增坂雪岗科技城片区、宝龙科技城片区,总面积排第二,46.54平方公里,规划主导为移动通信、集成电路、医疗器械产业。

宝安区新增尖岗山—石岩南片区、西乡铁仔山片区、新桥东片区,总面积23.52平方公里,规划主导为互联网、航空航天、智能装备产业。

龙华区新增九龙山智能科技城-福民创新园片区、观澜高新园片区,总面积17.78平方公里,规划主导为人工智能、移动智能终端、生物医药产业。

就像中关村科技园区一样,扩容之后的深圳高新区,已失去了其清晰的面目。而且其运营机制,等于是沿袭了当年高新技术产业带的思路,市级主管部门失去了统筹权,各区不但重复产业定位,而且互相挖企业。然而市政府一直强调的强链、补链,各区的产业园区却看不到拿得出手的招商引资成绩。也有人认为,深圳各高新区不需要去外地招商引资,把深圳本土科技公司的产业转型升级项目,把深圳几百家上市公司IPO融资后的拟投项目,能留一半在深圳,各园区就可以盆满钵满了。

除了深圳高新区之外,深圳再无其它国家级产业园区。全国各地设有许多国家经济技术开发区,但深圳因经济特区之故,没有设“经开区”。此外全国各地设有诸多保税区,深圳市域内也设立了6个保税区,分别为福田保税区(约3平方公里)、沙头角保税区、盐田保税区(位于盐田港内,1.39平方公里)、深圳机场保税区(0.42平方公里)、前海湾保税港区(3.71平方公里)、出口加工区(坪山)。保税区是一种特殊功能区,但并非一般而言的产业园区。

深圳市大工业区(简称大工业区)是深圳市政府设立的,以高新技术产业和先进技术为主导,配套兴办第三产业的功能性工业园,1994年开始筹建,1997年正式动工建设。

1995年1月,深圳市政府出政府令,划定大工业区的四至范围为:东起龙岗区与惠阳县交界线,西止龙岗镇同乐村,南沿盐田港至澳头港铁路,北至坑梓镇、坪山镇行政区划界线。设定中心区规划面积38平方公里,2000年4月27日,国务院批准成立广东深圳出口加工区,规划面积3平方千米。

1996年5月,深圳市又设立一间国有企业——深圳市大工业区(深圳出口加工区)开发管理集团有限公司,作为大工业区的运营者。但到2000年10月,深圳市政府制定《深圳市大工业区若干规定》,确定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主体,先进技术工业为核心,配套兴办金融、房地产、贸易、服务业等第三产业,进行经济技术开发的区域,设立管委会作为运营机构。这表明5年时间里,深圳政府犹豫不决于大工业区应采取何样的开发管理机制,先拟以国企来运营,后又舍国企而采管委会体制。考虑到1996年深圳高新区也是采取了设立高新办来运营,表明政府对国企运营园区体制的不信任。

但是从2000年到2009年这十年时间,大工业区似乎并没有达到深圳市设立的初衷目标。2009年6月30日,将原深圳市大工业区和原龙岗区坪山办事处、坑梓办事处整合,成立坪山坪山区,组建中共深圳市坪山坪山区工作委员会、坪山坪山区管理委员会、中共坪山坪山区纪律检查委员会;撤销原深圳市大工业区管委会;保留广东深圳出口加工区管委会牌子。

大工业区为何有辱使命?至少可分析出以下几个原因:

其一,深莞地区的ICT产业链主要集聚在所谓深莞惠成长三角(以福田区、莞城、惠城区三个点围城的三角形区域内,)远离此一区域的地方,很难吸引到电子信息产业的企业安营扎寨。大工业区不在华为-富士康产业集群的空间布局中。

其二,对电子信息产业来说,所谓大工业,大概意指那些资本密集型、投资巨大的基础元器件产业,特别是指集成电路产业。我们可以猜测,由于芯片工厂需要大块工业用地,原来划定的3平方公里西丽留仙洞集成电路产业园,并不能够满足产业的长远发展,且有靠主城区太近的缺点,因此深圳政府决定改以坪山大工业区作为集成电路产业发展的大本营。但深圳在芯片大厂的引入方面迟迟没有进展,这可能是导致大工业区进展缓慢的原因之一。

2008年之前,深圳市与中芯国际进行了长期的谈判,邀请中芯在深圳设立芯片工厂,2008年中芯国际与深圳市政府签订协议,在深圳建设一条8英寸和一条12英寸芯片代工厂。其中前者为一期工程,为200mm(8英寸)芯片代工厂,可提供从0.35μm到90nm的晶圆制程服务。但从2008年开工,到2014年12月,中芯国际在深圳的200mm晶圆厂正式投产,经过了6年时间,这已表明中芯国际对深圳项目之犹豫不决。

事实上中芯内部发生了巨大变故。2009年11月10日,中芯国际创始人兼CEO张汝京宣布辞职。一期工厂虽然磨磨蹭蹭最终投产,但二期工程12英寸工厂则被搁置。直到2021年3月才宣布与“深圳重投”(占比23%)合资23.5亿美元开工建设。而此时坪山新区早已变成了坪山区了。

其三,深圳政府已经一再地证明了它并不擅长招商引资,也不擅长运营一个需要招商引资的产业园区。

深圳得改革开放之惠,较早建立一个相对符合市场经济制度的投资及营商环境,因而使得许多企业在此创业创新成功,发展壮大,整个城市成为一个巨大的孵化器,因而自己基本不需要招商引资,反而自2000年之后,就一直是国内各城市招商引资的目标。

因而深圳两级政府20世纪的时间里更类似一种无为政府,而不是国内目前普遍类型的有为政府,这样的政府根本没有太多招商引资的经验,因此当2000年后,自己培育出新企业的孵化器功能弱化之后,当不得不建立产业园区进行招商引资时,在国内的招商引资剧烈竞争中,基本上没有竞争力可言。这也是大工业区基本失败的主要的原因之一。

虽然政府运营产业园区并不成功,但是深圳民间和市场的力量却仍具极强的创新力。可以列举的至少包括以下几个:华强北、天安数码城、华侨城LOFT、大芬油画村。

华强北并不是一个事先规划的产业园区,但它却最终成为了一个没有清晰物理边界的产业园区。

华强北路是一条仅1公里左右长的街道,这一片区本是上步工业区的西半部分,但在1990年代中期开始,由于深圳原特区内地区渐趋脱实向虚,制造业渐次迁往关外地区,原市中心的工业区都面临必须向服务业转型的趋势。

华强北因赛格电子市场和万佳百货二分店而顺利转型为商业街,并形成北服装南电子的格局,其间曾发生电子市场向北扩张的潮流,几乎使整条街都变成电子和3C(最北端的国美、苏宁店)类市场,使得华强北电子一条街天下闻名。

华强北强大的市场生命力体现在它追随ICT领域的任何产业创新,迅速推出山寨产品抢占中低端市场,每一次产品更新换代,都有人预言华强北将会死掉——最典型的是2007年苹果发布Iphone智能手机,令华强北陷入不能仿制的灾难——但最后它都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并再创新的奇迹。

这得益于它建立了自己的前店后厂模式,以各大电子市场的卖场店铺为依托,在街道后侧的写字楼或公寓内设立研发部门,在深圳的关外地区甚至珠三角周边地区建立工厂。许多企业就这样从华强北走向世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华强北是一个成功的产业园区案例。

天安数码城脱胎于泰然工业区。民营港资企业天安中国投资有限公司利用泰然工业区的东边一角,创新园区管理模式,探索出了一条孵化器成功路径。其产品形态历经工业园、工贸园、科技产业园、城市产业综合体、产城公园、创新企业生态圈(创新企业解决方案提供商),2015年提出“创新企业生态圈运营商”概念,构建以创新企业生态圈的建设运营为核心、智慧空间和金控平台为支撑的“一体两翼”发展模式,服务企业从苗圃孵化到成长壮大的全生命周期。2018年进一步疏理自身定位,升级为创新企业解决方案提供商,用多元复合功能构筑产业园区特有的社会体系,构建集产业、商务、交流和生活于一体的企业圈和生活圈

天安数码城主要服务于中小型成长企业,其最早采用办公室租金换股权模式,为初创中小企业降低运营成本,并促进VC/PE对接投资,从而成为深圳最成功最具活力的科创园区。我甚至认为它比深圳高新区更具有案例价值。

天安集团建设运营了全国13个城市的19座“天安数码城”产业园区,总运营面积超2000万平方米,园区内企业1万多家。

华侨城LOFT是南派央企介入文化创意产业的较早期产品,迄今为止仍是深圳较为成功的文创产业园区。华侨城后来将LOFT模式在全国多个城市推广,并提炼改良,形成文创产业园区的华侨城模式。

大芬油画村则是深圳城中村自发性形成的低端艺术品生产网络,位于龙岗区布吉街道大芬社区,核心区域面积约0.4平方公里,原住居民300多人。巅峰时期,大芬油画村内共有大小画廊及门店1200余家,知名企业60多家,村内聚集油画从业人员约8000人,加上周边社区从业人员约20000人。是全国最大的商品油画生产、交易基地,也是全球重要的油画交易集散地。

据说2005年前后,欧美市场70%的油画来自中国,而其中的80%则来自大芬。虽然现在的大芬油画村已因成本抬高,和政府不切实际地强调原创艺术品,使得其盛况不再,但2017年大芬油画村仍能实现全年总产值41.5亿元人民币,其中内销和外销各占50%。

这4个案例,反映出深圳市场主体的灵活创新能力和活力。只要因应市场求生存,市场主体总能不拘形态地发展出市场需要的产业园区产品。这里面的关键在于,园区不为做政绩,不喊口号、做概念,只务实地求生存和发展。这才是最深圳的精神品质、最强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进入21世纪之后,深圳整个城市基本进入了吃老本的状态,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末两波创业潮产生的优秀公司,总体发展状况良好,成为深圳经济发展的主要推动力。此后深圳的创业公司,很少有扎堆爆发的情形,惟一可以拿来一说的,仅有创立于2006年的大疆创新一间公司而已。

这期间,深圳曾于2005年宣布第三次产业转型升级的方向是文化创意产业,因而在市内建立数个文创产业园,除了华侨城LOFT之外,最具代表性的则是位于田面的“设计之都创意产业园”、观澜版画原创产业基地、南海意库等。到现在为止,深圳的各个文创产业园,说不上特别失败,但也算不上很成功,许多园区仅仅是为这个城市增加了生活方式的文化气息而已。深圳的文化产业始终也没有能够达到作为一个城市的支柱产业所需要达到的占GDP10%这样一个指标线。

当时深圳市还提出了“工业适度重型化”的目标,并想要在大鹏新区的坝光村打造一个占地10平方公里、与惠州大亚湾石化产业基地配套的“精细化工产业园”,但这个项目最后不了了之,填海形成的土地后来改变了用途。

深圳真正的第三次产业转型升级,现在看来可能起始于2019年5G元年,进入5G时代使得智能汽车、物联网、AI、大数据等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先导产业的产业化成为可能,深圳从之前的ICT产业升级到未来产业的方向未来几年将逐渐清晰浮现,虽然现在还不是特别清楚。

在“强区扩权”政策之下,深圳产业政策的主导权下放到了各区,而各区,尤其是原特区外各区,纷纷以新型产业园区作为抓手,想要培育自己的未来产业。在上升到市层面计划重点开发的18个重点片区中,各区大都规划了产业园区,并以国企或管委会形式进行运营。这些园区较具代表性的有:

宝安区:空港新城、会展新城、海洋新城。前者以深圳机场集团为主运营,后两者尚未确定运营模式。

除这三大新城外,还有一些区级重点产业园区:立新湖战略性新兴产业园区(规划5.14平方公里)、尖岗山新兴产业园区(规划3.16平方公里)、燕川新材料产业园区(规划3.04平方公里)、江碧环境生态产业园(规划1.39平方公里)。

还有若干由企业运营的专业产业园区,如泰华梧桐岛、创维创新谷、全智科技创新园、航城智谷、宝安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园、桃花源科技园、飞扬科技创新园、黄麻布LED产业园、宝安互联网产业基地、日东新能源创新产业基地、U8智造产业园、生物健康科技产业园、保利天集湾区协同创新城、碧桂园深圳机器人产业园等。这些产业园区大都由原来的工业区改造而来,占地面积从几万平米到几十万平米不等。

光明区:重点发展光明科学城、光明高新区、凤凰城(规划14.8平方公里)。

除此之外还有若干企业运营的产业园区,诸如中集智谷、南太云创谷、宝新科技园、招商局光明科技园、天王星科技园、华强创意产业园等。

龙华区:重点发展北站中心商务区(核心区6.1平方公里)、观澜高新区、九龙山智能科技城(规划3.4平方公里)、大浪时尚小镇(服装产业集聚基地,核心区3.02平方公里)、鹭湖新城(核心区2.29平方公里)等。

另外有若干企业运营的产业园区,诸如先进产业园区、锦绣科学园、宝能科技园、银星产业园、智慧谷创新产业园、硅谷动力产业园区、港之龙创新产业园等。

龙岗区:重点发展坂雪岗科技城、宝龙科技城、国际低碳城、东部高铁产业新城。

此外还有天安云谷、中海信科技园、星河world、宝龙智造园、京基智慧科园、大运AI小镇、阿波罗未来产业园、横岗光学智造谷、新生绿谷产业园区、京铁科技产业园区、罗山芯谷等企业或基层政府运营的产业园区。

坪山区:重点发展坪山高新区(51.6平方公里),其中包括生物医药创新产业园、新能源汽车产业园区等重要园区。

此外还有坪山半导体产业园、石墨稀产业园等专业产业园区。

除了各区政府重点发展的园区外,市场主体运营的产业园区,大都是由原来的旧工业区改造而来,单个园区面积较小,便于建设特定产业的专业化园区,但其配套服务能力参差不齐,有些品牌产业园区运营商具有较高的园区运营能力,但大部分的运营理念较为陈旧。更不要说那些数以千计的村办工业区,基本上都没有摆脱收租经济模式,根本无法适应新兴产业持的需要。

区级政府重点发展的园区,往往承担区级政府的产业发展战略职能,需要长期的可持续发展,但存在着土地整备成本高昂,政府财政补贴运营的特点,政府财政只有通过出售住宅用地获得卖地收入,才有财力补贴产业园区运营。而且无论是采取管委会的运营体制,还是设立国企来运作,迄今为止各区级政府实体的园区运营能力有待验证,尤其是,对这些产业形态正在演化中的新兴产业而言。

产业经济学界对于中国产业园区的迭代发展,有所谓四代产业园模式之分:

第一代为结构单一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其时地区的技术、资本基础均较为薄弱,产业以劳动密集型为主,企业对产业发展环境的要求相对简单,能够满足基本的区位、交通、基础设施等基础条件即可。

第二代为升级的产业聚集型高新技术产业园区。随着科技研发、商务办公等功能开始出现,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得到发展,企业对园区要求不断提升,工业大厦、娱乐场所、公寓及住宅等产品开始逐步丰富园区,配套设施开始起步。

第三代为功能复合的综合性园区。

产业模式上,由于汽车、生物制药等制造型产业园成为经济驱动主力,产业需求进一步提升,产业园区呈精细化发展趋势,衍生了物流、金融、商务等生产性服务业,并向生产制造企业周边集聚,开始形成完整的上下游产业链,走向了功能复合化发展之路。

空间规划上,建筑形态和品类更加多样化,生活配套和商业配套不断完善,品质有所提升。

服务模式上,园区开始服务于企业的发展与提升,在销售、采购、研发、品牌、信息、融资等生产性服务领域为企业提供助力,实现降低经营成本,提高利润空间的目标。

第四代为产城融合的复合型园区。

产业模式上,产业园区通过不同类别的区分提供不同服务,企业根据自身需求入驻不同产业园区,其中包括高新技术开发区、经济技术开发区、科技园、工业区、金融后台、文化创意产业园区、物流产业园区等,以及近来各地陆续提出的产业新城、科技新城等,开始向产融合方向发展。

空间规划上,相比较于第三代产业园区,除了厂房、办公楼、商务酒店等产业及商务需求的建筑以外之外,商业、学校、医院等生活配套的产业载体共生出现,在功能和服务上都能够更加契合当前产业园区需求,对于企业发展和人才吸引都有更大帮助。

服务模式上,园区能够为企业提供创业孵化、股权投资、公共平台等生态化服务,并充分应用“云大物移智”等信息技术,使园区管理智慧化程度大幅提升。

第四代产城融合的产业园发展更注重园区的生态产业体系的构建,致力打造汇聚住宅区、商业街、办公楼、休闲区、娱乐于一体的,园区与企业共同成长的,具有活力、多元化的创新生态综合体。

有些学者将蛇口工业区作为第一代园区的代表。但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蛇口工业区无法归类。它绝对不是仅仅由劳动密集型产业组成的功能粗糙单一的工业区。姑且不说它是产城融合的最早探索者,一开始就注重城市设施的配套——诸如码头、五星级酒店、高级公寓、金融服务等,它在创新企业的培育上所获得的成就,培育出中国平安集团、招商银行、中集集团等国内一流企业,就可以笑傲国内现在诸多的创新园区。当然,蛇口工业区自身也有一个逐步迭代的过程,但产城融合的特点却是一开始就显现出来的。何况,蛇口工业区的政企合一,是国内任何园区都无法拥有的优势。

华侨城也同样具备蛇口工业区的上述特点。而且就城市的规划与生态环境的打造来说,犹胜一筹。

深圳高新区可能更多具备第三代产业园区的特点,但深圳高新区真的不能作为深圳产业园区的代表。它也并不是一个事先规划的园区,它也从未担心招商引资问题,反而一直是一地难求。天安数码城反而更像是深圳产业园区的代表。

同样无法归类的是华强北。它从未被归类为产业园区,但是又谁能否认它就是一个成功的产业园区,其创新活力,在国内的科技园区中,甚为少见。但它又从未有过严格的物理边界——虽然你可以说华富路、红荔路、燕南路、南园路是它的四至边界。

本文第五部分所述及的各区重点开发的产业园区,虽然看上去以第四代产业园区为自己的追求目标,较之原来关外的老旧工业区已是高速的升级换代,但与当年的蛇口工业区、华侨城、华强北等相比,又缺少了点创业创新的巨大热情与活力,缺了点市场主体的自由发展精神。放到全国来说,其实也完全成立。

回过头来看,1997年之前的深圳,是市场化改革高歌猛进的时代,而整个特区就像是一个疯长的热带雨林,各种物种都在里面繁荣生长,各种创新应运而生;1998-2012年的深圳,则整个城市像一个2000平方公里的高新技术产业园区,政府采“农庄思维”,各种禾苗茁壮成长,有些长成了参天大树。

2012年之后的深圳像什么?一个2000平方公里的CBD?有人说,什么都不像,深圳失去了自我。也有人说,各区的产业园区,表明深圳从领先者,变成了学习者。而且还不一定能学得很好,还不一定在国内产业资源争夺大战中具有竞争优势。

我认为,现在言之尚早。是非成败,要看深圳的这一次产业转型升级,能否成功。